张畯:吾屯,2017-2018
2017-2018
大地影像专题,第79篇
吾屯组诗
题记:
离开青沙山
从黄河畔群科镇南下
路边一尊立佛留住了脚步
1
谷地打坐的
金身菩萨
让一片飘零的秋叶
煌煌如炬
梵音在鸽子背上盘旋之时
我站到了这个村口
离地七丈
佛陀在接引和度化
大地上自救的生灵
阿妈背上的婴儿
那一刻嗅见了桑烟
和经声中的芬芳
他伸出食指
吮吸 这空气中的
蜜与奶
2
无法辨认
这贴了金的佛陀
还有披着袈裟的僧侣
谁是谁的前生今世
无法辨认
一枚秋叶和另一枚
细微的区别
显然它们各有来路
各自暗藏密码
从众僧中
请出一袭
带风而来的
袈裟
3
收集了秋天的颜料
蘸着大地的流彩
一笔一笔 恭敬如仪
覆盖经年的面庞
趺坐不起的恒定
怒目的金刚
微抿的唇角
白里的金和金里的彩
一笔一笔 生命如泥
大地上觅食
青稞里生息
走完人间
灰飞烟灭
装藏的金身
解封了泥土
深处的光芒
4
一串锁钥
让寺里的秘密洞开
像打开了秋天
高高的粮仓
一千部大藏经
一千尊金泥佛
一千盏酥油灯
一千吨青稞
内部的心事
让人世上饥饿的肚皮
在埋首四季中逐日喂养
让鹰隼降下它的高度
在藏文字母中闭关修行
让一幅幸存的唐卡
辨认当年画师的子孙
让额头与莲花
在轻触中传递恩典
一千头牦牛
藏身油灯的
黑暗内部
占卜光明
5
如果不是这身
小小的袈裟
此刻摇头摆脑
便不在众僧的行列
便不在煌煌佛堂
便不在镀金门内
从黎明即起
到日薄西山
出家的日子过成了闲云
小号的袈裟换了又换
村里面
少了一个牧羊少年
经书里
多了一个孑然行者
6
正午
阳光正旺
山上的清水 青稞 羔羊
寺里的酥油 炒面 白糖
一盏盏餐盘
瓢泼的阳光 食粮
经年不息的供养
酥油如玉
袈裟似火
7
灯盏空空
灯盏盈盈
灯盏装满世上的春风
灯盏落下无边的秋雨
灯盏积攒草原的火种
灯盏营救饥饿的经声
灯盏扼住世上的罡风
灯盏牵挂夜里的盲人
灯盏化作夜空的星辰
灯盏普渡经里的生灵
8
出了寺向右拐
十步之内
依寺而居
木屋泼进滚烫的秋阳
融化了这世上的愁肠
依寺而居
巷子里 抬头
慈眉的菩萨
转身 就是
善目的莲花
依寺而居
日升月落
谁——
敲月下门
9
父亲手中接引
佛陀的尊身
菩萨的面庞
跟他一生的白发
一样多
作为因缘果报
三个后人
一个拿着画笔进了寺
一个俗身沐手画唐卡
一个远走重洋弘佛法
僧俗三兄弟
一生活成
一盏酥油
燃成一场
供养
从热烈的
前生
到微凉的
后世
10
她从秋天背来
一捆柴禾
她从四季借来
一颗火种
一貧如洗的锅底
大放光明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纵起一场扑不灭的惊天大火
世界烈焰的中心
一枚舍利正在
将世上的疼痛
浓缩为一粒
大喜悦
2017.11.5
张畯,著有《失重的思想史》(合著)、《黄土地的变迁》、《影像的缘域》、《十岁那年》等,现生活工作于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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